2005/11/02,研究典範
從以前到現在,某位C小姐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典型的小資:重視生活的品質、有中產階級的taste、政治認同模糊,在學術研究上排斥既有的研究典範,整天把bourdieu、消費、後現代掛在嘴邊的傢伙。事實上她自己也說,他沒有辦法接受太厚重的東西,清薄短小的小品,比較和他的胃口。最近在跟她談她的碩士論文題目,她跟我說,她原先有打算做跟勞動相關的題目,但是她發現關於這方面的研究太厚重了,她怕她承受不起;而且做勞動,就一定要做「實證研究」,而她很害怕「實證」這兩個字,所以她在考慮還是回頭跟舊老闆做文化研究算了。
我對她的研究取向與選擇沒有任何意見與評價,但我想藉著這個機會,順便釐清一下自己對何謂Social study的看法。
第一,什麼是社會研究。
「社會為什麼不平等?」「社會秩序何以維持?」「社會正義如何確保與達成?」這是所有人都在問、所有人都想要解決的大哉問;就因為這個大哉問是那麼難以解決,因而我們這些研究所才有存在的必要。這幾個問題,過往曾經有好幾個大角色(例如三大家)曾經回答過,他們各自提出了自己的答案(例如資本積累對不平等的影響、理性化對社會秩序的看法),而他們的初步的切入角度以及答案,指引了後人進一步細緻分析的基礎。
因此,社會研究必然會觸碰到那幾個核心問題(激進一點的說法:如果有研究未能處碰到這幾個大哉問,那這個研究也顯然不屬於社會研究),那一旦觸碰了那幾個核心問題,那就一定要面對過往針對同一主題的所有成果,而他們的回答策略以及答案(例如從階層流動切入,討論階級構成),就是該主題的研究傳統。在同一提問下的研究者,必然要從研究傳統中出發:在瞭解目前的進展後,才能提出更精確的提問策略與答案,來更逼近原始的大哉問(用通俗的話來說,叫做文獻回顧)。
從以上的觀點出發,一個深入的、有回答大哉問企圖的研究,必然建基於良好的文獻準備基礎,那自然沒有什麼「研究很厚重」的說法。當然,有些領域的成果確實是汗牛充棟(例如勞動研究),有些領域確實人數不多(例如網路、搖滾樂研究),但研究者仍要捫心自問:這到底是過往真的是一片荒蕪真的是一片空白,亦或是研究者不知道自己研究提問的屬性,導致不曉得要回顧什麼理論,而誤以為「過往沒有人做過」(沒有文獻可以回顧)?
另外,我認為無論是那個社會,都一定有上述那幾個大哉問,但是那幾個大哉問出現的背景、呈現的方式、日後的發展,每個社會都有所不同。當我們在援引其他社會的文獻來解決台灣的問題時,就要留意這個部分的落差。台灣社會與美國社會絕對是不同的兩個社會,他們所面對的問題一定有所不同,但是我們仍有瞭解別人進展的責任,如此才更能瞭解本地社會的不同並對症下藥。這個也是我對本土化的看法。
第二,什麼是研究傳統。
研究傳統是不可能避免的;因為沒有既有的認識框架,我們將看不到任何東西,因為你不知道要看什麼東西。當我們眼中已經看到了東西時,我們就要認清現實:只要我們會刻意留意特定事物、現象(例如性別分屬、人際關係、薪資制度),那我們就必然已經用某種認識框架在認識世界了。我們不該假裝這個框框不存在,然後跟自己說:「我要從無到有,創造出一個屬於自己的思考方式」,我們應該做的是誠實的挖掘自己的認識框架,指出其優劣:「我到底是戴著什麼眼鏡來看世界?那我這樣的視野會凸顯哪些層次、會忽略哪些層次?」
我認為,從事學術研究的人,之所以有機會超脫出一般常民的思考,便是在於我們有環境可以從事這方面的後設思考,因為有這個層次的思考,方能讓我們的視野更上一層樓、做出更好的研究、提出更好的社會改革方案。
第三,何謂「實證」。
我認為不接觸現實世界還能研究現實世界,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研究的是社會中生活的人,如果我們不跟他們「接觸」,是如何能夠了解他們的想法?怎麼解決他們的問題?因此根據自己的人們接觸而得來的體驗/資料/證據,從而提出自己對人們的心得/判斷/論證,是十分合理的事情。那麼,「做勞動研究就一定要做『實證』」這種想法從何而來?難道還有社會研究可以不用根據原始資料提出觀點,只憑自己空想隨便亂想的嗎?(用比較激烈的說法,就是憑空自己幻想出來的東西,肯定不是社會研究)
在今天,採用不同切入方法的研究者,各有各的「接觸方式」,也有各自評判「接觸是否充份」的方式(例如社會統計中的樣本代表性、質化紮根理論中的理論取樣),但這都無涉於他們研究的起點:透過跟社會實在(social reality)的接觸,來確認他們的真偽(true/false);當然,不同的接觸方式,便會讓研究者看到不同層次的社會實在,因而也會產生不同的研究歷程、甚至結論,但若單就知識生產的主要內容(研究主題)來說,以上的說法大體上是沒有問題的。
今天我用兩千字大剌剌的來挑我那個同學無意間的語病,說真的對她不是很公平。我主要是趁這個機會,把自己一直在想的事情講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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