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27日

台北縣的選舉實況:1993-2005


2006/5/27,

上一篇文章中,我介紹了「支持度」這個概念。現在我將使用這個概念,來審視台灣的選舉投票資料,看看能不能從中看到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這篇文章看起來非常長,但其實多是圖片,而且數據都是很簡單的敘述統計;網友們只要有時間一字一字讀完,一定都會看得懂,網友們不需恐懼。

話說在前頭,我寫這篇文章、提出新概念,不是為了爆料、不是為了緩和民進黨支持者的痛苦、不是為了讓泛藍的支持者爽一下的,而是要更清楚的把事實講清楚,這樣才有助於我們更貼近事實,才能提出更好的解決方法。

正文開始之前,我先介紹我使用的資料。有鑑於先前我討論的是縣市長選舉,因此以下我是以1993-2005的縣市長選舉作為我主要的切入點,並只使用台北縣的投票資料。選1993-2005這四次選舉,是因為我沒有1989的資料;選台北縣,是因為它被視為足以代表全台的代表性縣市:它幅員最大,其中有城市、鄉村、山地,省籍狀況也近似(但外省籍比平均稍微高一些)。再則,因為這不是甚麼正規文章,因此我只用鄉鎮市作為分析單位,而不使用村里。

台北縣的整體變遷

首先,我先簡介一下這12年來台北縣歷次選舉的狀況。1989年,尤清代表初成立的民進黨參選台北縣長,國民黨派出空降的台大政治系教授李錫琨,但因國民黨分裂(目前我查不到分裂的狀況),最後民進黨以極接近的票數勝出。1993年,尤清挾著現任優勢代表民進黨參選,泛藍分裂為國民黨的蔡勝邦跟新黨的李勝峰,結果尤清因此輕鬆獲勝。1997年,藍綠兩邊同時都有分裂,藍色參選人有國民黨的謝深山、新黨的楊泰順、無黨籍的周荃與林志嘉,綠色參選人有民進黨的蘇貞昌、還有無黨籍的廖學廣;結果蘇貞昌以些微票數勝出。2001年,這次兩軍都沒有分裂,也是民進黨第一次面對沒有分裂的泛藍(王建煊代表),但蘇貞昌這次仍贏得這次選舉取得連任。2005年,泛藍仍沒有分裂,泛藍由周錫瑋代表,泛綠由羅文嘉代表,結果藍色勝出,奪回失去16年的執政權。以下是兩邊的得票數與支持度:


在總體結構上,台北縣是一個成長中的縣,在這12年來,台北縣的選民數一直改變。總和來看,1997時,有投票權的公民(選舉人數)有224萬,2001變成253萬、2005變成275萬;不僅如此,各縣市的成長狀況也不同。各縣市選民總數變動狀況請見下圖:

圖表中的X軸是鄉鎮市,而本文所有圖表的鄉鎮市排列順序都是固定以方便參照,又因為圖片大小的關係所以字必須縮小,有必要請點進去放大看,請多包涵。

在投票率部分,1993、2001、2005三屆的投票率差不多。1997年普遍低落,而2005年坪林、石門、平溪、貢寮、金山、萬里、烏來,則明顯升高,至於原因為何,我目前不曉得。各鄉鎮市投票率變化,請見下圖:


藍綠歷屆自身變遷:縱切面

為了方便比較,我以2005的選民數為基準,將2001、1997、1993三次選舉的選民數作一加權,據此將歷屆的鄉鎮市選民數弄成相等。以北縣最大鄉鎮市:板橋市來說,2001年有375629名選民,2005年時成長到403350名,這四年板橋市的選民成長了1.074倍,因此,我就將2001年的板橋市選民向上調整1.074倍。但是每個鄉鎮市的變化都不相同,例如板橋市就跟貢寮鄉的不一樣,因此3個年度、總共87個鄉鎮市也都要按照上述方式作調整。據此,就可以得到一個調整後過的投票數據,而這份資料,就是我分析的基準。

最後,由於我認為顏色在台灣很重要,所以在這邊我不以黨派為基準,而直接以個別候選人的政治屬性為基準,分成藍綠兩陣營:我將1993的蔡勝邦、李勝峰,1997的謝深山、林志嘉、周荃、楊泰順,2001的王建煊,2005的周錫瑋歸在泛藍;1993的尤清,1997的蘇貞昌、廖學廣,2001的蘇貞昌,2005的羅文嘉歸在泛綠。以下我就用這個分類,作為我的分類。但在開始之前,我先聲明,上面這樣的歸類是有偏誤的,例如廖學廣在汐止市及相連鄉鎮的龐大影響力,就讓泛綠1997在汐止市周邊的得票偏高,而林志嘉在五股鄉的勢力,也使得1997泛藍的選票偏高。這些無可避免的地方性影響因子,在最後的「支持度」圖表中都會看到他們的獨特影響力。

先看看兩邊在這四屆的變化。請記得,下面這兩個圖,都已經是把各年度的總選民數控制住了,所以如果一個鄉鎮市在圖表上有不同的點,就代表他在不同年度有不同的得票,而不是各年選民增減帶來的變動。我們先看泛藍的:

淺藍線是1993年、黃線是1997年、紅線是2001年、深藍線是2005年;這個用色會固定,以後都是如此。而前15個類別是「市、鎮」,佔北縣總選民數的9/10,算是都會區;而後14個類別則是「鄉」,佔北縣總選民數的1/10,算是鄉村。

上面這個圖表顯示,泛藍在這四次選舉中,支持的力量基本上沒有甚麼改變(五股例外);但2001年有微幅縮減。下面的圖是泛綠的:

泛綠這邊,1993、1997、2005三屆大致固定不動(除了汐止的廖學廣效應以外),而01年時的選票全面增加,而且增加的幅度遠大於01年泛藍失去的票數。我目前沒有跟其他縣市對比,所以不知道這是全台灣整體的結果,還是蘇貞昌個人的力量導致。但是就「調整投票數」來看,這四屆以來的台北縣選民,其政治傾向大體上相當固定,只有「2001年的泛綠」除外。



上面這種以「投票數」為基礎的指標作出來的圖,很容易就會受該地的選民數所影響,例如我們可以從中間看到板橋市的變動,但是看不出來八里鄉的變化;但是「投票數」仍有其價值,因為這意味著候選人願意在那個地方投入多少資源。接下來我們來看兩邊陣營在各鄉鎮市的「支持度」。我們先看泛藍的:

這個圖看起來很亂,但若把圖表切成三等分,那泛藍的變化就很清楚:越偏向左邊(都會區)變化越小,越往右邊(鄉村)變化越大。再者,1993、1997、2005的支持度大體不變,但2001年則普遍降低,而降低的幅度仍然是都會區較小、鄉村較大。

其中有一些不太正常變動,多半來自特定地方勢力的關係,例如李登輝的老家「三芝鄉」(就是黃色的最高點),1993、1997都不動、2001年掉了30%,2005年拉回來一些,但還是比原先的低了一些;97年時的汐止市偏低(廖學廣現象)、五股鄉偏高(林志嘉),都是類似的問題。

在泛綠部分,可以看出兩波階梯式的成長:1993蠻高的、1997摔回來,2001又往上衝、2005又摔回來,但是2001比1993高、2005又比1997高;至於這是執政者連任的效果的影響,還是有其他因素?我手上資料無法回答。其次,相同於泛藍的地方,就是都會區沒有變化、鄉村變化較大。

藍綠各屆得票對比:橫切面

先前都是「自己跟自己比」,接下來我們就讓藍綠逐年正面交鋒吧。我會先放投票數、再放支持度。請注意,以下所謂的勝負,指的是藍綠雙方的選票勝負,不是實際上的執政權,例如1993年泛藍雖然比泛綠多8萬票,但是因為泛藍分裂,所以執政權仍在泛綠手上。


1993年的泛藍是分裂的,泛藍由蔡勝邦跟李勝峰構成;李勝峰的地盤是中永和他也讓中永和的泛藍的票上升。再則,李登輝在三芝的影響力很強,這個勢力會讓李登輝在離開國民黨之前都存在。

再則,1993年儘管雙方看起來互有勝負,但是泛藍「每次」都可以在都會區拿下大量選票(泛藍在中和、永和、新店三個外省人群聚處就多泛綠10萬票),而且在鄉村還有維持一定的支持度,所以最後泛藍仍以8萬票勝出。


1997年有三個變數,第一是先前一直提到的汐止市廖學廣效應,這讓泛綠在汐止周邊的得票不正常飆高;第二是五股的林志嘉效應,這讓泛藍在五股的票誇張的多;第三是先前提到的李登輝三芝效應。

1997年的泛藍,大體上在都市、鄉村都可以壓制泛綠,而且壓制能力大於1993年,最後泛藍比泛綠多12萬票;只可惜泛藍分裂,泛綠因而撿到執政權。


2001年,廖學廣已經消失在政壇、林志嘉與台聯越走越近,李登輝根本就帶頭成立台聯,因此泛藍在這三個鄉鎮市的勢力大退,上述奇怪的變數也就消失了;同時這也多出一個變數:坪林。坪林交流道的開放,確實幫民進黨弄到了不少支持度,不過坪林只有1500的選民,對大局沒有太大影響;另一個變化是烏來,這年泛綠在這邊超過泛藍,但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因為這邊是山地原住民的地盤,不太可能容許泛綠進入的,可能也是有像坪林交流道的利益吧。

2001年最特別的地方在於,泛藍除了保有中和、永和、新店三個外省人群聚地盤以外(支持度減低、但總得票數還是領先10萬),在剩下的都會區都已經被超越了;在鄉村,泛綠甚至大幅超前(儘管總得票數並不多)。最後,泛綠贏了5萬票,這是泛綠史上的第一次。


2005年,坪林交流道的影響力看起來還沒消失。而且,泛藍在先前提到的七個鄉村(坪林、石門、平溪、貢寮、金山、萬里、烏來)的特殊投票率,讓我懷疑這是泛藍使用「特殊動員技術」,因而可以使這七個鄉鎮市獲得前所未有的支持度的原因。我的懷疑應該合理,只是需要深入村裡的資料去檢驗,但這已遠離本文的目的,所以我目前沒有打算追下去。
2001年的都會區又回到1997的格局:泛藍在都會區大幅領先,在鄉村泛綠還勉強可以支撐。在外省三鄉鎮市上,儘管泛藍的支持度不變,但因為選民大量遷入,所以領先擴大到15萬。
總體來說,由於1993年與2005年間,都會人口大幅成長、鄉村人口成長緩慢,因此雖然泛藍在都會區的支持度不變、鄉村支持度稍微降低,但最後泛藍勝出的選票還是擴大到19萬票。

如果從兩邊歷年得票數的變化來看,就會更明顯:




這兩張圖,跟開頭第二、第三張的數據是不一樣的。先前那兩張圖,目的在於凸顯各屆選民意向的變化,因此我有「調整」過選民的人數,以凸顯各屆選民意向的變化。但這次我刻意要凸顯支持度不變、選民數改變所產生的效果,因此我使用的不是調整過後的選民數,而是原始的選民數。

從最前面的圖我們已經看到,泛藍泛綠,在1997、2005兩屆選舉,「支持度」大體上都沒有改變。但是落實到「投票數」此一決勝點上時,落差就會變得很巨大:兩者在支持度上大致上固定不變(當然泛綠在鄉村有成長),但因泛藍的支持度大於泛綠,因此一旦選民數增加,兩者在得票數上的差距就會拉大。

例如一號候選人的支持度是30%、二號是40%,一旦選民從100人變成200人,那一號就會從30票變60票、二號就會從40變成80票,兩者的勝負會從10票便20票。這就是泛藍泛綠的支持度沒有甚麼變化,但兩者得票數的落差從12萬擴大到19萬的原因。

結論:長期穩定的政治支持

台灣從1993年以來,政治經濟文化變化劇烈;但是,奇怪的地方就在於,從選舉數據來看,1993以來,選民的政治支持大體上沒有改變(唯一的變化是2001年)。兩邊的支持者,不管他們的候選人為何,他們都會提供固定的支持。至於執政者的政績如何,「有可能」會讓潛在的選民跑出來投票(例如2001年泛綠的支持度增加[5.9%]、2005年泛藍的支持度增加[3.8%]),但是那些改變,基本上都是局部的修正,不能稱之為翻天覆地的大變動。問題在於:為什麼我們的選民會這樣?

泛綠支持者,不會因為陳水扁政府的失能與失智,就去支持泛藍候選人;泛藍的支持者也不會因為蘇貞昌的政績相當傑出,就放下泛藍意識型態來選賢與能。這就是台灣政治的現況。台灣的選民,從來不是根據政策牛肉來決定自身的政治支持,而深受國家認同此一抽象而易操作的口號來選邊;從台灣的民主政治來說,真正的政黨政治不僅尚未出現,台灣社會真正邁向民主自由的社會仍是遙不可及。

我們身處於一個以選舉投票,作為唯一民主程序的社會,我們當然要期許我們自己,應該是根據政治人物提出的政策方針、執行能力來投票;但是我們似乎完全不具備這樣的能力。為何我們是這樣的選民?要怎麼樣我們才不會被顏色牽著鼻子走?要怎麼樣才能在激情的情緒口號裡面,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身影?

選舉研究指出了這個問題,但無力回答它。期盼投票資料呈現出的謎題,可以吸引更多人一起投入,來解決這個當代台灣社會的大問題。

「支持度」-新選舉指標


2006/05/27,

又有選舉了。各位網友們接到民調公司的電話了嗎?

目前的選舉民調(其實學術圈的民調也是),大致上都是這樣開頭:請問您當天會不會投票?如果會的話,那請問您傾向投給誰?這樣的問卷設計,其背後的理念是:人是先確定自己要不要去投票,然後才選擇要支持誰;因此,問卷才要先確定這個人想不想表達意見,再來才是去問他想表達甚麼意見。這樣的思維邏輯,在操作上,最符合他的概念的,就是「得票率」。

上一篇文章中,我就是使用「得票率」作為判斷台灣選民投票是否改變的指標,用大家習慣的數據來顯示台灣政治態度的變化。但我認為,這樣的人性假設並不符合事實,至少不符台灣本地的事實。

我的第一個經驗是:會投票的人就是會去投,不會投的人永遠不會去投;因此實際狀況可能是:永遠有一群人會去投票,不管甚麼選舉都會去投;有一群人平常不會投,要動員到他、他才會去投。如果我自己的觀察屬實的話,那麼會去投票的人,大多數情況下是同一群人;只有戰情緊繃、被候選人動員到的時候,第二群人才會跑出來。

我的第二個經驗是:在現在的台灣人,並沒有明確的政黨傾向,只有國家認同,意即「台灣結跟中國結」。而這樣的認同情節,讓他們會在同一個顏色的政黨之中移動(例如從新黨變國民黨、國民黨變親民黨),但不會換顏色(例如從綠色變藍色)。

對選民來說,他不是先決定要不要去投票,才去選擇他要支持哪個顏色;而是他早已決定自己偏好的顏色,只差在要不要去投票而已。而要捕捉這樣想法的問卷,合理的問法應該是:1.)你支持誰?2.)你要不要去投票?而對候選人來說,由於他無法從對手那邊挖票過來,因此他唯一能作的,就是動員他的同屬性支持者,想辦法把「偶爾參加」跟「打死不去」的人弄出來投票、再把「無色」變成「跟自己同色」、並抑制對手去動員屬於對手的「偶爾參加」跟「打死不去」的群眾。

換言之,選民的分類大概可以如下:





藍色綠色無色
每役必與


偶爾參加


打死不去



以上的想法非我獨創,原始想法是來自目前穴居台大政治系的洪永泰教授,此一承自他的論點與台灣主流的民意分析模型落差甚大;但我不在這裡釐清兩者的不同,而直接提出適合的指標,拿來檢視實際資料,看看台灣選民想要表達甚麼事情。



為了配合上面這個思維,必須放棄「得票率」這個概念。據此,我提出一個新概念:「支持度」。「支持度」的定義是:「該候選人的得票數/總選舉人數」。

「得票率」這個概念的定義,我已在上一篇文章提到。為求完整,我在這裡重貼一次:


「得票率」指的是,在有效票中,該候選人占的比率。
以實際的例子來說:
全班有100個人,今天要選班長,有兩個人出來選,而有 90個人被動員出來投票,其中有10張廢票;選舉結果是,一號同學拿了45票、二號同學拿了35票。那麼,這個班的「投票率」就是90%,而一號同學的「得票率」是45/80=56.2%
二號同學的「得票率」是35/80=43.8%。
數據的細節是:
總選舉人數(100)=所有投票數(90)+沒有去投票的人(10)。
所有投票數(90)=所有有效票(80)+無效票(廢票)(10)
一號同學得票數(45)/所有有效票(80)=一號同學得票率(56.2%)

至於我定義的「支持度」指的是:在所有選民中,該候選人獲得的選票比例。以剛剛那個例子來說,就是一號同學獲得的「支持度」是45/100(投一號票的選民/總選舉人數)=45%,二號同學獲得的「支持度」是35/100(投二號票的選民/總選舉人數)=35%。



我目前沒有辦法檢證這兩個人性假設誰對誰錯,這需要個體的問卷資料,而且要有很漂亮的問卷設計、需要重複追蹤同一受訪者的態度變化才有辦法檢證。因此,我暫且跳過驗證假設這個階段,而直接拿實際的例子來操作給大家看,用這個新假設,提出我對台灣選舉的看法。下一篇文章,我將使用「支持度」這個新指標,來檢視台灣的選舉資料,看看有甚麼新發現。





頁首圖片為2006年4月,義大利左派政黨支持者,正在慶祝國會選舉勝利(義大利為內閣制)。義大利為內閣制,這邊是義大利2006年新採用的選制的中文簡介。目前義大利的執政聯盟為L'Unione,現任總理是Romano Prodi。

2006年5月23日

[工商服務時間]--好影片推薦

2006/05/23,

本文大概是本站開台以來,最有意義的一篇文章。


iamwilly在這裡,向各位版友鄭重推薦本所正姐一枚...,阿不、是本校諮商中心的自製影片一段。該檔案是美麗與知性的結合,讓人們可以在欣賞美麗畫面、讓人有無限遐想空間的同時,又可以學習到人生的真諦,果真是寓教於樂阿。

不過,也請眾版友們在陶醉於美麗倩影的同時,也要順便注意一下這個「影片」內容捏(另一個下載點,是還有音樂的喔),不然就白費學姐拋頭露面的苦心啦>///<


為了怕玷污美麗的倩影,willy在這裡就不截圖了,請眾版友自行前往觀賞吧~

2006年5月20日

民進黨慘敗?-縣市長選舉的得票率變化



2006/05/20,

2005年底,台灣舉辦第十五屆縣市長選舉。

所有的主流媒體都聲稱民進黨慘敗,至於主流觀點如何判斷民進黨的失敗呢?南方朔的論點可算是代表:民進黨的失敗,來自於內部的腐敗;使得形象清新的馬英九,得以打敗擁有中央執政資源的民進黨。

民進黨是勝選或敗選與我無干,我無意為它緩頰,也無意為國民黨研擬除掉民進黨的政策。一個是資本家的走狗、一個是本身就是資本家,對我來說,誰勝選都差不多。但問題是,人們聲稱民進黨慘敗、認為台灣出現新政治風氣的「論證基礎」是甚麼?簡言之:他們「憑甚麼」認定民進黨慘敗?「憑甚麼」認定有一股「新政治風氣」的出現?

南方朔的論點是:國民黨從9席成長到14席,民進黨從9席變成6席,所以反腐敗的政治風氣出現了。這種論點太低俗,我不屑回應。比較主流的談法是說,國民黨的得票率,從35%變成50%;民進黨的得票率,從45%變成42%,所以國民黨贏了、民進黨輸了,新政治風氣出現了。第二種論點成熟多了。雖然我目前已經漸漸質疑「得票率」(註一)這個概念的可用性,但仍值得先拿實際證據來檢證看看。

我先聲明,我已經不太使用「得票率」這個概念了。我的下一篇文章將試圖提出一個新的概念,以取代這個我認為被嚴重污染的概念,並用新概念,重新審視這幾年縣市長選舉的變化。在提出新概念之前,我先援用「得票率」此一舊概念,來檢視歷屆縣市長選舉的變化。



我先簡介我分類的依據。我基本上認為,台灣政治態度的主要切割點,在於國家定位,而不是政黨分野;因此我沒有直接以政黨作為劃分單位,而是以今天熟知的泛藍、泛綠作為分類依據。以下的圖表中,我將國民黨、新黨、親民黨放在「泛藍」一類,將民進黨、建國黨、台聯放在「泛綠」一類;無黨籍則另外放。以下是1993-2005四次縣市長選舉,這三類的得票數據:

縣市長政黨得票率變化圖

上面此一以「得票率」為中心的圖,指出幾件事情:

1.)民進黨在縣市長層次的得票,從1993以來就持續攀升,但2005則倒退到1997的水準;但整體變化相當微幅;並沒有所謂「人心離異」的狀況。

2.)泛藍政黨的對手從來不是泛綠政黨,而是自己內部的脫黨力量;因為與泛藍得票成反比的,不是泛綠、而是無黨籍。用具體的事實來說,就是泛藍各政黨能否取得高得票率,就在於他們能不能成功的搞定提名問題,阻止自己人脫黨參選;如果可以,泛藍就可以取得較高的得票率,如果不行,票就會從泛藍的類別跑到無黨籍的類別(1997正是典型)。

總體來說,1997國民黨之所以得票率大降、席次大減,並不是當年的泛綠政黨比較優秀,而是因為泛藍分裂嚴重;而2001、2005泛藍得票持續攀升、席次持續成長,也並不是泛藍政治人物變得優秀,而是泛藍政黨能夠壓住脫黨參選的力量、甚至協調出單一候選人,如此而已。泛藍能否取得高得票率、獲得席次,關鍵在於有沒有人違紀參選,泛綠政黨的競爭能力只是次要而已。


上述這一論點,已經有一堆人,使用各種不同資料反覆證明過了,不需我在這裡多添一筆;但由於選舉研究者討論的事情早已遠離這種層次,只是我發現抱持著「馬英九即將消滅民進黨」這種論點的人似乎相當常見,也沒甚麼人質疑這樣的論點,所以只好由我來關公面前耍大刀一下。再則,整理這些數據,是我下一篇文章的基本功,因此也就順手組織一下,貼出來跟大家報告。

(猜猜看,頁首圖片中,哪個中間的黑點比較大XD)






註一:「得票率」指的是,在有效票中,該候選人占的比率。

以實際的例子來說:
全班有100個人,今天要選班長,有兩個人出來選,而有90個人被動員出來投票,其中有10張廢票;選舉結果是,一號同學拿了45票、二號同學拿了35票。那麼,這個班的「投票率」就是90%,而一號同學的「得票率」是45/80=56.2%、二號同學的「得票率」是35/80=43.8%。最後老師牽著一號同學的手說:恭喜一號同學獲得過半得票率,當選本屆班長。

數據的細節是:
總選舉人數(100)=所有投票數(90)+沒有去投票的人(10)。
所有投票數(90)=所有有效票(80)+無效票(廢票)(10)
一號同學得票數(45)/所有有效票(80)=一號同學得票率(56.2%)

2006年5月14日

悼念Hernandez--兼論台灣棒球員的勞動體制



2006/05/14,

物競天擇是職棒場上必然的汰換過程。但在台灣的職棒場上,我們的球員面對的,是一個更不公平、完全向資方傾斜的世界;而其中受害最多的,就是來台工作的外籍球員。台灣對待外籍球員的方式極度不合理,這可由下面東森的這則新聞中明顯看到:

記者歐建智/台北報導 (2006/04/18 23:09)
誠泰COBRAS洋投費南德茲(willy按:Fernando Hernandez)18日的荒腔走板先發投球,投1局又2人次就丟8分的表現,讓球隊嚐到輸球,也讓自己領到一場離隊同意書。COBRAS總教練吳復連賽後十分生氣地說:「會以最快的速度送走費南德茲。」

由於誠泰COBRAS在上週已有一位新洋投威格斯來台測試,教練團無法忍受費南德茲這樣的投球表現,當場就下指示,要費南德茲即刻走人,總教練吳復連表示,會以最快速度買機票,把費南德茲送回國去。


球團,其實也就是一家公司;領隊(米國稱之為general manager, GM),也就是這個公司的CEO;而球員,當然也就是這家公司的員工。一間公司可以找一千萬個人來面試,十萬個人試用,最後只任用一個人。這是公司的權力。同樣的,一支球隊在春訓階段,領隊可以找一千個人來測試;簽約前,他要叫誰離開春訓營都是他合理而正當的權利;因為在這之間兩者的關係是平等的,不存在老闆跟員工的關係。

然而,一旦球員測試通過了、球團跟球員簽約了,那兩者的關係就會變成老闆跟工人的關係;就好像員工經過試用期,簽下薪水合約變成正式員工一樣。一旦簽約,員工就不可以隨意漲價、也不可以說不幹就不幹;同樣的,老闆也不可以隨便開除員工;真要強迫他離職,也是要合約內的薪資給員工。這是資本主義市場下,最基本的勞雇關係。

如果google看錯李開復的本事、球團看錯球員的能力,那公司的董事會就應該要把CEO抓過來,質問Sergey Brin & Larry Page為什麼那麼愚蠢,沒看出李開復是假貨?為什麼林致光跟吳復連在春訓階段或是測試時沒看出費南德茲的能力,還讓他在場上丟了23局?公司董事會只能怪自己,因為他們任用了一個白目的CEO,讓這個CEO錄用一個痞子進公司混吃混喝。董事會應該是要火掉那個CEO、然後趕快把該年度的薪資塞給痞子叫他趕快離開。

很可惜,上述這套資本主義的基本精神,在台灣完全不適用。

因為台灣這個魔幻國家,他的法律制訂者認為:「棒球員不算是勞工」,因此棒球公司跟球員之間的合約內容是怎樣,完全不甘我執政者的事;這樣的放任結果,就讓那些原本就壟斷整個買方市場的大公司集團,在勞資談判中予取予求:契約內容完全由公司決定,勞工什麼都不被考慮。而最具體的結果就是:球員永遠都在任用期、隨時都可能被解聘,就算有合約,其合約內容也是極度不公平。

經典的案例之一,是一般上班族如果真被操爛然候找理由火掉,至少都還有三個月的離職金,而台灣棒球市場上的洋將,在台灣只有一張單程回國機票。

經典案例之二,是一般上班族如果跟老闆不合,媽的年底我就跳去隔壁公司工作,看你奈我何。然而,因為整個勞動力市場是由買方(資方)決定,而且政府完全不介入(例如在石油市場上,政府就不准中油與台塑有聯合漲價的默契),以致於員工根本無法換公司工作,因此勞工的價值就不能在市場上公開拋售,看誰價高取得其勞動力。

因此,球員就成為變成單一公司的「奴隸」,由公司自行認定其勞動價值,而來台工作的外籍球員,更是其中最悽慘的一群工人。

上面都只是使用一般資本主義勞動力市場的普遍法則來看待棒球員的狀況而已,這都還沒有考慮到在職業棒球運動中,以球季為記薪單位的特殊勞動狀況。例如,現在這位費南德茲被台灣球團趕走後,他是要去哪裡找工作?市場上每間公司都已經找到人、都額滿了,那他今年是要怎麼過?

費南德茲本身有沒有實力在台灣的棒球市場下存活,是他的本事;但是台灣球團以這種方式叫他包袱款款回家吃自己,完全是台灣政府、台灣社會對他們的歧視。如果台灣的球員,在國外遭受到類似的待遇,我們作何感想?如果陳金鋒在美國,被人家取了一個農藥產品的英文名字、被人家要求要帶傷上陣,打不好就直接火掉,我們台灣人作何感想?如果王建民有一天變成yankee的王牌,因而被教練要求一三五先發、二四六牛棚預備、被操壞掉後就把他扔回台灣吃自己,我們台灣人作何感想?如果郭泓志開刀不順利,就被當地報紙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就聲稱這個球員有吸毒,那我們台灣人作何感想?

台灣政府花了那麼多錢送佣金拼外交,卻不知道自家裡的娛樂運動,早已敗光了自身在外的名譽。去拉丁美洲參加人家的總統就職典禮,就會讓人家認識台灣?人家早就從那些來台工作的球員口中,把台灣想像成一個邪惡之島了。


謹以此文來悼念被誠泰Cobras糟蹋的Fernando Hernandez、在台被剝削的洋將,以及每位在球場上娛樂我們的球員。你們帶給我們太多的感動,而我們卻無以為報。台灣人對不起你們。




(本文原發表於PTT-baseball(2006/04/19), 經重新改寫後發表於此)

(頁首圖片是Fernando Hernandez的照片,這邊是他在台灣的成績,以及在美國的部分成績

2006年5月4日

不是本土化或國際化、而是好或壞


2006/05/04,

本土化這個詞彙,最近忽然又重回我腦中。這不是什麼間歇性布式憂鬱的問題,而是張茂桂這兩天跑來清大演講所導致的。這裡就不談他演講的內容了,而直接來談談我根本土化這個名詞的愛與恨。這篇文章可視為簡介我過去兩年的幹的事情,也是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的對話。



以前大學是念政治系,那時候我搞的最好的就是選舉研究,那個時候我的任務就是用各種不同的方法跟資料去預測選舉,而誰研究作的好,就是誰的預測工具比較準,誰判讀資料比較準確。作這個題目其實還不太難,認真一點的人很很快就可以抓到技巧然後就可以在裡面過日子了,我在大學時做出的成果雖然還很青澀,被降成研究紀要,但是那些嘗試,大概就可以看到我如果繼續作下去,可以得到什麼樣的未來了。

但那個時候我經常很困惑,常覺得我不知道我作這個東西有什麼用、對社會有什麼幫助,有強烈的不知為何而戰的感覺。我的同學沒有辦法回答我,我讀的文章也不能說服我,又膽小不敢問我當時的老師,只能默默作。張茂桂說許多研究都沒有靈魂,我覺得他講得真是太好了,我就覺得我那個時候作出來的東西,就真的是沒有靈魂的東西(唯一稍微有的地方也被審稿人刪掉啦-_-)。

在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我因緣際會讀到柯跟謝的書,大受感動。因為他們讓我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告訴我什麼才是精湛的學術研究。後來,又因緣際會,讀到了1980楊國樞在中國化會議上的引言,那時真的是很感動,就好像一個還沒有被啟蒙的同志,上了大學無意中讀到同志研究時的激動一樣。我真的感覺到那種文字裡的跨代神交所帶來聖靈充滿的感覺。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注意中國化跟本土化的文獻,並將內部的辯論視之為同志般的革命情感間的相互爭執而予以體諒。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研究所一年級結束。

進入社會所有滿腹的熱情,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大展身手,實踐前人未完成的夢想;但隨著在新領域研究的發展,我越來越感受到實在很難做到,真是「心之嚮往甚高、所能達到的卻很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以我目前的研究來說,其實講得難聽一點,也不過就是copy謝回國後的作法,至多再加上一些理論修補而已;講得坦然一點,這實在是很鳥的東西阿,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熟悉我整個研究的同學就安慰我,其實這樣就很不錯啦,這是碩士論文耶,已經在25歲就做到謝國雄35歲才做到的事情了,那不就代表我有機會可以比他更往前走一步了嗎?我也瞭解研究的突破本來就是需要時間,只是我感覺到的是,我的靈魂非常不滿意我肉身做到的成果,因此常常跑出來哭喊說他找錯託付的對象了。我猜想,這種難堪大概也就是我最近有在考慮要繼續念書的原因吧。

不僅如此,我的實作經驗,也讓我漸漸對本土化一詞有不同於過往的想法。


以前的我(其實也不只是我啦,都嘛是一群人一起罵XD),經常會隨便批評別人說:那個誰誰誰的研究也都是西方理論的套用,一點都不本土化,沒什麼了不起,遜咖;這個誰誰誰的研究有本土概念的使用,才是真正的本土化研究,真學術人一枚。但我現在對這樣的批評越來越反感,儘管以前我也幹過同樣的事情。我改變的原因,第一個當然是這樣罵也會罵到我自己阿,我當然覺得很難過咩;但真正重要的是第二點:我發現這樣罵其實並不實際。

我漸漸發覺,我在運用這個概念的時候,其實不是真的在指涉一個人的研究品質,而只是一種劃分你我的政治標籤。因為人們其實沒辦法用客觀的方式判斷,目前這個研究成果,到底是這個研究者暫時的結論,還是他最後的成果。以我自己的例子來說,我的碩士論文可算是本土化的研究嗎?如果是,那請問你怎麼看待我理論套用、少數修補的部份?如果你說不是,那請問你是否也認為謝國雄不算是本土化的研究者?畢竟我現在作的事情,就是他念博士的時候在幹的事。

我們其實沒有什麼客觀的標準,從具體的文本分析中去判斷一個研究是本土化或不是本土化,因為你不知道這個作品到底只是頓號還是句號;因此人們就會傾向用他跟這個作者的熟悉或親密程度,去判斷這個人的研究是不是「本土化」。例如,跟我熟識的朋友,看到我的研究,他腦中浮現的是我平常掛在嘴巴上的淑世大道理,所以他對照我的研究,他就會覺得iamwilly的研究算是本土化;那不認識我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我平常在幹嘛,也不知道我未來有什麼計畫,那他看到的就只是我的理論運用與修補,然後他很自然的會認為,iamwilly也只不過是在作學術OEM而已。那到頭來,「本土化」官冕堂皇的學院詞彙,也就是與「愛台灣」同一等級的標籤而已。

你的研究被稱之為本土化的研究,並不值得高興,因為這只是顯現你跟那個評論人比較要好而已。這就跟有人說你是真正愛台灣,然後另外一個人不愛台灣一樣。

那既然本土化這個詞彙,沒有辦法精確區分研究成果的話,那為什麼不要回歸學術研究的最原點:什麼是好研究、什麼是爛研究呢?

所謂好的研究有一些「絕對」的要求:精準的提問、精確的理論引用、理論與資料的密合、論證前後一貫且緊扣證據,結論與提問相呼應。而社會研究,本來就是應該要為了自己的社會來提問,然後再參考前人的研究成果,在跟自己的機厭資料作細密的engage,從事研究本來就應該要遵循這個要求,不管在哪個國家都一樣。一個符合這種標準的研究,不管人們給他貼什麼標籤,搬到全世界都是好研究;不符上述的標準,不管他身上有什麼標籤,都是爛研究。借用張茂桂的語言來說,就是「沒有本土化的問題,只有學術膚淺主義的問題」(我引用他的講法不代表他會同意我的論點,只是我覺得他這句話深得我心而已)。

我之所以會特地這樣說,是因為我認為台灣的社會學到現在,已經沒有本土化這種理念性質的問題了,影響比較大的應該是制度性的學術評鑑、升等、任用問題。這個趨勢也反映在過去這幾年的幾個論壇的標題上面。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就事論事的討論那些制度的問題不就好了,幹嘛還要拉一個本土化的詞彙來睥睨一下跟自己不要好的人?



我在清大經常被視之為實證論者,貼上標籤後人們就不屑聽我的論點(會覺得我是實證主義者,基本上是不熟悉「代表性的實證主義文獻」才會有這樣的講法,這個以後有機會在談)。不管你是怎麼看我的,只希望可以想想我辛辣主張背後的想法;我相信我的論點不算特別,只是沒人有勇氣敢直接這樣宣示而已。

本土化,這個曾經讓我聖靈充滿的詞彙,我對它有無限追念,然而到了今天,我們不應該還被它背後的民族主義價值判斷所誘惑,而應將其內在很好的願景、與學術研究的一份證據說一份話的務實相結合相結合,這才是台灣學術社群應該要作的事情。

我呼籲,不要再使用這個在今日近乎等同於政治標籤的詞彙,來作為審視研究的方式,而回歸到學術研究的原點:直接以該文獻的具體優缺點,來做為我們對該文獻的評判;如此讀者可以直接從文獻回顧中成長、作者也可以從中精進。希望我們可以跳開無意的人格式評價,用具體而實際的溝通方式,來重回當年前輩們自我反省以求精進的原始初衷。

畢竟,真正的本土化,是用作的,不是用講的嘛。



(頁首圖片是台灣特有留鳥:台灣藍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