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9日

顧此失彼:台灣社會學碩士養成之我見


2008/2/29,

(本文為碩士論文 之得獎感言,原文出自台灣社會學會通訊62期;由於小弟目前正在還清自己欠中華民國的債務,智能下降許多,因而行文不是很有條理,還請各位海涵。)


照理來說,得獎感言應該是報喜不報憂,大家高高興興互道恭喜的東西。但我這個人性喜標新立異,因此,我想藉此跟各位報告一下我在社會學研究所這三年來所遭遇到的問題,作為日後修改的參考。

我的論點如下:目前的碩士班教育設計,它的性質遊走於大學部與博士班間,沒有清楚的定位,意即在知識廣度與深度兩者之間未勇於抉擇,使得老師與學生兩邊必須強力壓榨自己,方能滿足這個體制的雙重期待,且這樣的壓榨,到頭來仍是兩頭空。

運作實況


目前台灣社會學碩士的課程設計大致如下:學生要修24個學分(8門課),並交一個通過審查的畢業論文,而學校方面提供的資源為2年的助學金。這個設計基本上是複製工學院的作法。這套作法在工學院內有相當完整的配套設計,用起來沒有太大問題,然而相關的配套措施在社會學圈卻付之闕如,且這套作法也與社會學圈生產知識的方式有相當落差,因而我們碩士教育體制中的目的與作法,有著嚴重的矛盾。

台灣的社會學課程,一門課多半是3學分,因此碩士班學生在正常情況下要修8門課。目前的實際狀況是:其一,我們的課程都是seminar,不同於工學院的lecture,我們一個學期修三門課(9學分)就很了不起了,大概需要三~四個學期方能把課全部修完,而工學院的碩士班學生多是兩學期就修完了;因此正常的碩士班學生,都是到了二年級才能正式進入準備畢業論文的階段。其二,要修的課那麼多,不可能每一門課都跟自己的論文題目有關,一定要把部分時間放在跟論文無關的地方,這樣就會延長畢業的時間。其三,社會學圈習慣讓學生找自己感興趣的題目,而不是由老師指定題目、指定研究切入方法,而這也會讓碩士班學生在找題目時會花上更多的時間。因此,一般的社會學碩士生,可以在研二下展開pilot study、升研三的暑假通過proposal,就是很不錯的事情了。

好啦,那我們社會學用兩年修完課、人家工學院用一年修完課,那之後應該就站在相同的起跑點了吧?所以說人家用一年寫出論文,我們也應該是要這樣,應該是要在研三畢業吧?事實不然。其一,一個沒有獨立研究經驗的人寫出的proposal,根本禁不起現實資料的挑戰,導致我們先前花了大筆時間弄出來的proposal,有一大半都浪費掉了,等到實際展開研究,又要重新開始。其二,以訪談、實作,或是整理歷史檔案等方式蒐集資料的質化研究者,又要在花上三個月~半年的時間作田野,這更拉長撰寫論文的時間。其三,工學院所要求的畢業論文,都是以期刊論文的形式撰寫,它們期待這些論文是一通過論文口試,就可以直接投稿到研討會上直接發表;然而社會學圈期待的畢業論文是專書,不是期刊論文。因此,我們根本不可能如同工學院一樣,用一年的時間寫出一本可以看的畢業論文。最後,國家給我們的助學金只有兩年,這意味著第三年我們得另外去找其他兼差以打平收支,而這又會讓我們不能全心全意的思考論文,延後畢業的時間。

搞到最後,要求一個社會學碩士要兩年畢業?根本不可能。正常的情況是,不自己蒐集資料、倚靠既有調查統計的量化研究者,往往是三年左右畢業,而要自己蒐集資料的質化研究者,三年半、四年才拿到碩士學位根本是常態。

然而在現代社會,我們不可能期待一個碩士班學生要像以前一樣,願意花三年半、四年時間來拿一個碩士學位。課程設計者必須認清,我們課程設計,必須在廣度與深度兩者之間做出選擇:因為在有限的時間下,我們的碩士班學生註定不可能廣度與深度兼具,註定必須兩者擇一。

我明白,深度與廣度,應是相輔相成的。但現在的問題是時間就是不足,所以必須取捨,而我們目前遭遇到的進退兩難局面,就是在外在環境不允許兼顧的前提下又未做取捨,才會有現在的窘境。而我們之所以有這個窘境,關鍵就是在於我們對社會學碩士沒有清楚的定位。

讓我把話一次講清楚:我們到底期待一個社會學碩士,長成什麼模樣?

定位模糊


我們的碩士訓練體制,混雜著大學部的要求以及博士班的模樣:它期許我們的碩士要有廣度(所以要我們修一堆課),又期待要有深度(所以要我們寫出以專書型式的論文)。我們要一個碩士班學生可以對社會學的每個領域都可以侃侃而談(不然就不用開seminar,學理工組那樣開lecture的課不就搞定了?),但又要他對某個特定領域有自己的知識體系,不能只是驗證原有的理論,而期待有理論上的創見(寫專書的目標就是這樣,不然學理工組的畢業論文寫期刊論文不就好了?);但我們只給他們一年半的時間修課,一年半的時間寫專書,這樣的時間當然不可能對每個領域都有充足的認識,也不太可能提出什麼高明的見解。

今天我們的問題就在於,相對於大學部學生與博士生,我們對碩士班學生沒有一個公定的標準,沒有清楚定位這個學位的意義。

我們對社會學博士的定位是很清楚的,這個學位就意味著是接班人,我們會有「你以後將是我的同僚」的標準與期待去要求他,我們會希望他可以有獨立研究的能力,以及肩負知識創造的責任。對於大學部學生,我們則期待在他心中種下社會學的種籽,開啟他的眼睛,期待社會學可以透過他在社會上的實作,以行動的方式來具體落實社會學的理念。但是碩士生呢?我們對碩士生的定位是什麼?說真的,我念了三年碩士,我還是搞不清楚這個體制到底期待我長成什麼模樣。我們沒有明確、足以跟博士或大學部區別的理念,到頭來就讓我們的碩士學位同時混雜著這兩者的特色,而沒有自己的特定位置。

沒有特定精確的定位,裡面生活的人就很辛苦,因為教學兩方必須同時滿足各種不同的期待:在課程方面,所方要努力開出多元的課程以滿足學生修課的需求;碩士生則要想辦法找涼課塞學分,不然就沒有時間想自己的題目。在論文方面,老師手上沒有畢業的學生越來越多,題目越來越分散,沒有時間作自己的研究;學生沒有時間想自己的題目,跟老師討論的時間又被壓縮。最後老師覺得自己花了一堆時間在學生身上卻沒結出果實,學生也覺得當初進研究所的目標沒有達成。要學生有廣度與深度兼具,到頭來卻是一場空,這樣的狀況,是我在研究所三年經常看到的常態。

未來之路


目前這個環境,極度不利於一個有心作研究的碩士生,而我自己可以在這個環境下最後可以得到不錯的成果,除了自己稍微比別人努力一點之外,更多的是憑藉著其他同學所沒有的幸運。而我所遇到的幸運終究是個案,最終還是要改變這個環境才能治本。那我們該從何著手?尤其是在教育部的24學分要求很難撼動、要求撰寫專書的碩士論文傳統又是那麼立意良善、符合我們社會學的需求而不願改變的情況下?我認為可以透過以下的一些立竿見影的方式來結合深度與廣度,而避免讓這兩者各行其是。

其一是每一門課的開始,授課老師都要求上課學生以文字說明他期待從這門課中得到什麼,而這些東西跟他的畢業論文有何關連;而期末報告中則必須說明這份報告與他的論文的關連性,用這種方式把修課內容與論文內容整合在一起。其二是在研一的研究方法或社會統計課程,都必須以學生當時有興趣的題目作為探討的焦點,甚至是開設研究實作課程,以強迫學生盡早開始展開pilot study,學生個人的研究與學校的團體課程可以更緊密的扣連。其三是所方要以制度性的方式去鼓勵老師,為他的指導學生開設專題研究課程,以減少學生浪費時間去修一些不著邊際的營養課程而浪費作研究的時間。

以上這幾種作法,都是不難執行,且一作就可以直接而有效的緩和目前制度矛盾的政策。但終究我們還是要想想,我們社會學圈,期待一個碩士長成什麼模樣?所方給學生的承諾是什麼?這個學位對整個學術體制的意義在哪?對整體社會的價值又在哪?一定要有明確去定位碩士學位的價值,再去設想要作什麼樣的課程設計與要求,否則無論這個碩士論文獎的榮譽再高、獎助金再怎麼豐厚,老師與學生個人再怎麼焚膏繼晷的教書、苦讀,都不是長遠之計。




順便閱讀:「危機重重的台灣社會科學」(2006/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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