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21日
間歇性波希米亞式憂鬱
2006/4/20,
這兩個月來,學校方面相當多事情,使得我一直沒有特地找時間回田野看看。上個禮拜,老闆打電話給我,說他們換了新地點,要重新開張了,問我有沒有空幫忙,這我當然很高興可以幫上忙,當然馬上就答應了。這幾天把事情趕完,高高興興趕回去幫忙,結果在聊天中無意得知,以前在我們正對面的牛肉麵老闆,竟然在清明節前後,出去海釣、然候海浪太大船翻、海難往生了。
牛肉麵老闆今年快要六十歲了,非常樂觀活潑,好學不倦,喜歡釣魚、愛抽煙愛半夜不睡覺打電動打撞球這樣子而已,沒有什麼不良嗜好。他從來沒有把我們(包括我、以及我那兩位六字頭的菜鳥老闆)當晚輩來看,有時候店都會提早休息,一起去打撞球什麼的。我非常喜歡牛肉麵老闆,我每次回田野,除了跟我的老闆聊聊,我一定會去跟隨便哈啦,他也覺得我這個小朋友不錯,告訴我不少他以前的故事,以及處事原則。
牛肉麵老闆在過年前一直有跟我說,他們有考慮要把這邊的店頂給人家,搬去南港那邊給人家倩,反正他們已經不需要那麼多錢了,這樣子的生活穩定一些,也不錯,可是他說至少也是要明年才會搬,結果沒想到過完農曆年,他們咻的一聲就跑掉了,也沒有跟我講一下,至少我也可以去送個小招財貓慶祝開幕一下。結果沒想到,這三個月來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這樣的消息。
我始終堅持在高等教育機構裡面生活的人,一定要認真作研究;我很清楚這樣的想法內含著強烈的學術本位立場及其不可避免的缺陷,但我始終不肯退讓,是因為我一直堅信我們的努力可以改變一些事情(也因為這個對知識的基本認知,使得我不太願意把時間花在討論學院內的辦公室政治--那也許很「有趣」,但那對我來說也就只是有些人在這個小圈子裡面獲利、有些人失利這樣而已)。我要作的事情是透過實際的分析來剖析現象,不然我就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學術研究、或是知識的價值,對我來說僅止於此;或許應該說,這是我對學術研究的期許。
只是,我這樣的期許,真的貼近事實嗎?
兩個月前,我在北縣三重的住家附近,看到一隻長相很乖看起來也很溫馴的小黃狗,我相信他的下腹部被綁了一個東西,因為明顯看到有一圈是被綁東西之後毛掉光的樣子。我一走近他就跑掉、我拿食物想吸引他,偏偏他又不敢靠近我。那個時候實在很恨自己沒有能力可以幫他。這已經發生很多次了,上次曾經在北縣中和看到一隻根本就餓扁了的小狗,那真的是皮包骨阿,可是我買食物給他、他也只是聞一聞就走掉了,可是他連躲開我的力氣都沒有阿,為什麼不吃呢?一定有什麼因素讓他不能吃阿,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幫助他。還有一次,曾經在花蓮光復的山路上,看到一隻看起來有些狀況的小烏鴉,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平衡的飛行,可是還是一直掙扎的想要起飛,我把他迎向風牠還是偏一邊倒下去撞地。
為什麼我每次總是沒有辦法幫助我身邊的人?為什麼念那麼多書了,整天高談闊論說要改變世界的人,卻連幫助身邊的人都作不到?為什麼自己會這麼無能,每次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掉自己又作不了任何事情?作學問的人,每次都會說,醫生只能救一個人,我們要救整個社會的人,可是我連身邊的小生物被綁住了都沒有辦法幫上忙了,還談這些什麼遠在天邊的理想?
Howard Becker曾經在某篇文章中提到(我是從朱元鴻的「背叛/洩密/出賣:論民族誌的冥界」裡面撿到的),她認為研究者無法在田野中直接幫助受訪者,因為研究者的研究成果,受益的對象通常不會是其田野受訪者,因此她認為透過研究成果來直接回饋給受訪者,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這件事情我瞭解,可是親眼看到自己的無能,實在太失望到眼淚沒有辦法停歇。
所有官方的故事都告訴我們,切格瓦拉在其摩托車旅程中看到了一堆可怕的現象,而他發現他作為一個醫生,可以改變的卻很少,而這樣的生活體悟,成為他日後參與政治革命的堅實基礎信仰。然而這故事裡面沒有告訴我們,他是如何面對周遭的同伴逐一死亡?他如何面對革命導致的家破人亡?甚至她是如何面對家鄉母親的歸鄉期盼?難道他總是那麼全能的可以解決他所看到的不公不義?難道他總是有辦法提供每個人需要的幫助?故事裡的切格瓦拉是個願意以自己身軀來換取公平正義的勇者,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他如何面對作為人不可能沒有的軟弱。我是多麼想知道前輩們如何面對自己的無能。
我認同前輩們指引的方向,也試圖用親身實踐以報答前人的殷殷期盼。只是前輩們沒有教導我,他們是如何面對「作為革命家的『人』」不可免的困境。我沒有辦法像S教授一樣,可以達觀的看待自己有侷限的能力,總是希望自己可以解決所有的壞事情。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我就是不能接受自己作不到的事實。
住家附近那隻受傷、但依然堅持等待主人的小黃狗,花蓮光復那隻拼死也要追求自由的小烏鴉,丈夫意外死亡、但依然鼓起力量堅持活下去的牛肉麵老闆娘,他們都沒有放棄他們的生命,他們都勇敢承受起他們人生中的不幸。作為地球上最高等級的生物、作為殘害牠的人類的一員,受過社會大量栽培的我,我怎麼可以說自己幫不上忙?怎麼可以說自己無能為力?有什麼資格說這不是我的專長因此請他們另尋高就,然後繼續坐在圖書館裡空談理論?
寫不下去了,就在這裡停筆。
(頁首圖片,是North Ossetia共和國、首都Vladikavkaz的婦人。她的親人被游擊隊脅持後殺死。詳情請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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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則留言:
親愛的willy,
你把許多責任與社會的問題全攬在身上,但,一個人的縱深再廣再大,也消解不下世界上所有的不公不義,更重要的,也無法避免掉無常到來的時刻。
喜歡你的真誠與坦白,和在這些真誠下的刻苦努力,你給自己設下許多期許與要求,但這些期許與要求頂多只能算是經緯線,幫助自己定位與航行。因為若是鐵律,那會敲痛自己,而且,達不到鐵律時,自責的力道就像是拿鐵條毆打自己一樣,「活生生的人」是會痛底,自己已經有層大困惑了,幹嘛還毆打自己咧?
最後,在你熬夜寫這篇文章時,我好像也正在熬夜寫另一篇文章,哈哈。我就把我的全新創作「戰鬥般的人生」最後一段送給你:
你要勇敢地傷悲
也要柔情地捍衛
如果一直學不會 也要輕柔以對
這 就是你戰鬥般的人生意義
:)
幹,我是楊平,不是其他,剛剛不給我留名字。
「如果一直學不會 也要輕柔以對」.....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建言,也許我總得學會,要學會長大...。
最近HBO有部電影,叫做《戰火情人》,看了很感動阿。電影主題跟這篇文章沒有直接關連,不過那部電影的男主角,就一直引發我內心的波式憂鬱,寫這篇文章時也是一直想到那部電影...;大概是因為電影裡的男主角也一直長不大吧XD。兩者沒什麼關連,只是推薦你去看看。
by the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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