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4日
不是本土化或國際化、而是好或壞
2006/05/04,
本土化這個詞彙,最近忽然又重回我腦中。這不是什麼間歇性布式憂鬱的問題,而是張茂桂這兩天跑來清大演講所導致的。這裡就不談他演講的內容了,而直接來談談我根本土化這個名詞的愛與恨。這篇文章可視為簡介我過去兩年的幹的事情,也是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的對話。
以前大學是念政治系,那時候我搞的最好的就是選舉研究,那個時候我的任務就是用各種不同的方法跟資料去預測選舉,而誰研究作的好,就是誰的預測工具比較準,誰判讀資料比較準確。作這個題目其實還不太難,認真一點的人很很快就可以抓到技巧然後就可以在裡面過日子了,我在大學時做出的成果雖然還很青澀,被降成研究紀要,但是那些嘗試,大概就可以看到我如果繼續作下去,可以得到什麼樣的未來了。
但那個時候我經常很困惑,常覺得我不知道我作這個東西有什麼用、對社會有什麼幫助,有強烈的不知為何而戰的感覺。我的同學沒有辦法回答我,我讀的文章也不能說服我,又膽小不敢問我當時的老師,只能默默作。張茂桂說許多研究都沒有靈魂,我覺得他講得真是太好了,我就覺得我那個時候作出來的東西,就真的是沒有靈魂的東西(唯一稍微有的地方也被審稿人刪掉啦-_-)。
在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我因緣際會讀到柯跟謝的書,大受感動。因為他們讓我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告訴我什麼才是精湛的學術研究。後來,又因緣際會,讀到了1980楊國樞在中國化會議上的引言,那時真的是很感動,就好像一個還沒有被啟蒙的同志,上了大學無意中讀到同志研究時的激動一樣。我真的感覺到那種文字裡的跨代神交所帶來聖靈充滿的感覺。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注意中國化跟本土化的文獻,並將內部的辯論視之為同志般的革命情感間的相互爭執而予以體諒。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研究所一年級結束。
進入社會所有滿腹的熱情,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大展身手,實踐前人未完成的夢想;但隨著在新領域研究的發展,我越來越感受到實在很難做到,真是「心之嚮往甚高、所能達到的卻很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以我目前的研究來說,其實講得難聽一點,也不過就是copy謝回國後的作法,至多再加上一些理論修補而已;講得坦然一點,這實在是很鳥的東西阿,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熟悉我整個研究的同學就安慰我,其實這樣就很不錯啦,這是碩士論文耶,已經在25歲就做到謝國雄35歲才做到的事情了,那不就代表我有機會可以比他更往前走一步了嗎?我也瞭解研究的突破本來就是需要時間,只是我感覺到的是,我的靈魂非常不滿意我肉身做到的成果,因此常常跑出來哭喊說他找錯託付的對象了。我猜想,這種難堪大概也就是我最近有在考慮要繼續念書的原因吧。
不僅如此,我的實作經驗,也讓我漸漸對本土化一詞有不同於過往的想法。
以前的我(其實也不只是我啦,都嘛是一群人一起罵XD),經常會隨便批評別人說:那個誰誰誰的研究也都是西方理論的套用,一點都不本土化,沒什麼了不起,遜咖;這個誰誰誰的研究有本土概念的使用,才是真正的本土化研究,真學術人一枚。但我現在對這樣的批評越來越反感,儘管以前我也幹過同樣的事情。我改變的原因,第一個當然是這樣罵也會罵到我自己阿,我當然覺得很難過咩;但真正重要的是第二點:我發現這樣罵其實並不實際。
我漸漸發覺,我在運用這個概念的時候,其實不是真的在指涉一個人的研究品質,而只是一種劃分你我的政治標籤。因為人們其實沒辦法用客觀的方式判斷,目前這個研究成果,到底是這個研究者暫時的結論,還是他最後的成果。以我自己的例子來說,我的碩士論文可算是本土化的研究嗎?如果是,那請問你怎麼看待我理論套用、少數修補的部份?如果你說不是,那請問你是否也認為謝國雄不算是本土化的研究者?畢竟我現在作的事情,就是他念博士的時候在幹的事。
我們其實沒有什麼客觀的標準,從具體的文本分析中去判斷一個研究是本土化或不是本土化,因為你不知道這個作品到底只是頓號還是句號;因此人們就會傾向用他跟這個作者的熟悉或親密程度,去判斷這個人的研究是不是「本土化」。例如,跟我熟識的朋友,看到我的研究,他腦中浮現的是我平常掛在嘴巴上的淑世大道理,所以他對照我的研究,他就會覺得iamwilly的研究算是本土化;那不認識我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我平常在幹嘛,也不知道我未來有什麼計畫,那他看到的就只是我的理論運用與修補,然後他很自然的會認為,iamwilly也只不過是在作學術OEM而已。那到頭來,「本土化」官冕堂皇的學院詞彙,也就是與「愛台灣」同一等級的標籤而已。
你的研究被稱之為本土化的研究,並不值得高興,因為這只是顯現你跟那個評論人比較要好而已。這就跟有人說你是真正愛台灣,然後另外一個人不愛台灣一樣。
那既然本土化這個詞彙,沒有辦法精確區分研究成果的話,那為什麼不要回歸學術研究的最原點:什麼是好研究、什麼是爛研究呢?
所謂好的研究有一些「絕對」的要求:精準的提問、精確的理論引用、理論與資料的密合、論證前後一貫且緊扣證據,結論與提問相呼應。而社會研究,本來就是應該要為了自己的社會來提問,然後再參考前人的研究成果,在跟自己的機厭資料作細密的engage,從事研究本來就應該要遵循這個要求,不管在哪個國家都一樣。一個符合這種標準的研究,不管人們給他貼什麼標籤,搬到全世界都是好研究;不符上述的標準,不管他身上有什麼標籤,都是爛研究。借用張茂桂的語言來說,就是「沒有本土化的問題,只有學術膚淺主義的問題」(我引用他的講法不代表他會同意我的論點,只是我覺得他這句話深得我心而已)。
我之所以會特地這樣說,是因為我認為台灣的社會學到現在,已經沒有本土化這種理念性質的問題了,影響比較大的應該是制度性的學術評鑑、升等、任用問題。這個趨勢也反映在過去這幾年的幾個論壇的標題上面。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就事論事的討論那些制度的問題不就好了,幹嘛還要拉一個本土化的詞彙來睥睨一下跟自己不要好的人?
我在清大經常被視之為實證論者,貼上標籤後人們就不屑聽我的論點(會覺得我是實證主義者,基本上是不熟悉「代表性的實證主義文獻」才會有這樣的講法,這個以後有機會在談)。不管你是怎麼看我的,只希望可以想想我辛辣主張背後的想法;我相信我的論點不算特別,只是沒人有勇氣敢直接這樣宣示而已。
本土化,這個曾經讓我聖靈充滿的詞彙,我對它有無限追念,然而到了今天,我們不應該還被它背後的民族主義價值判斷所誘惑,而應將其內在很好的願景、與學術研究的一份證據說一份話的務實相結合相結合,這才是台灣學術社群應該要作的事情。
我呼籲,不要再使用這個在今日近乎等同於政治標籤的詞彙,來作為審視研究的方式,而回歸到學術研究的原點:直接以該文獻的具體優缺點,來做為我們對該文獻的評判;如此讀者可以直接從文獻回顧中成長、作者也可以從中精進。希望我們可以跳開無意的人格式評價,用具體而實際的溝通方式,來重回當年前輩們自我反省以求精進的原始初衷。
畢竟,真正的本土化,是用作的,不是用講的嘛。
(頁首圖片是台灣特有留鳥:台灣藍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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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willy:
半夜一點,盯著自己的研究內容發呆
常常有種不知該拿它怎麼辦的感覺
來到你的部落格看到這篇新文
滯怠許久的、像是原初熱情的感受,像小火苗一樣的又慢慢燉煮起來
不把自己的論文烹調好是不行的阿!
無關乎繁雜的理論之爭、本土化國際化之爭、質量化之爭
有時覺得那聽些起來有幾分道理,但卻又像是花絮般對本質無濟於事
想起老師當時在課堂對我們講的:「我們都有對知識的信仰」
所以為了自己的信仰,要勉力而為,也許在這個位置上就這麼一次
學習過這麼多眼花撩亂的論述後,更不能失去剛開始進來這學門的直覺
學術圈總是有好多我難以分辨的道理,但我覺得真正經歷過反省的生產,是能穿越爭論而存在的。
我很同意你最後一段的講法。這比我這篇文章好多了。
立基於過往的反省,並藉由實際的成果來深化、超越爭論,我想這是比較不會流於謾罵的務實作法。希望我也能做到一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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