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8/20,Land of bear and land of eagle2004年暑假，好萊塢推出一部耗費大量資金、結合一流編劇、演員的史詩戰爭片：《亞瑟王》。這部片子的歷史故事基本上可以說是亂湊出來的，但並不妨礙這部電影的成就。
Land that gave us birth and blessing
Land that called us ever homewards
We will go home across the mountains
We will go home
We will go home
We will go home across the mountains
We will go home singing our song
We will go home across the mountains
We will go home--Hans Zimmer, We Will Go Home
電影裡的故事背景，是一群百般不願意、卻被迫離家征戰的菁英戰士。這群菁英戰士，從小就被帝國所徵用，迫於帝國的滅族暴力脅迫，因而必須離家到遠方戍守邊疆，被迫為了他們所不能瞭解、甚至是不能認同的信仰而犧牲。這群戰士們苦苦忍耐、百般犧牲、直到最後英勇奉獻生命，為的就是能夠返家的那一天。
根據這個背景，電影的音樂製作人Hans Zimmer（中文介紹看這裡）應用蘇格蘭的音樂素材，寫了一首相當簡單、但又動人的曲子《we will go home》，而這首曲子在電影中演唱的時候，正是這一群悲哀的義務役武士賣命了15年，服役期滿的最後一夜：
曾在遠方服役的朋友們，相信影片中那些武士的表情你肯定似曾相識吧？而尚未服役的你，看到那樣的表情，是否會有些擔憂呢？
不多廢話，讓我們回到正題。本文的重點是把一個人從新訓到退伍的過程交代過一次，同時試著藉由時間序列的歷程，突顯出軍中若干不合理的事情。而由於新訓中心往往是所有新兵最恐懼的地方，我也會特別介紹新訓中心的生活，好讓還沒入伍的網友們有些心理準備。
新訓生活
一個義務役官士兵的行程大概都是這樣的：入伍的第一個月，要接受新兵訓練，如果是士官與士兵，就是為期5週的新訓，如果是軍官則是10週。新訓結束之後，各位會根據你抽籤的籤別，離開新訓中心，前往各種特殊兵種的訓練中心接受二階段訓，例如步兵學校、砲兵學校、裝甲車學校…等等，受訓時間則根據你的兵種特性而定，1週～9週不等的時間。受完二階段訓之後，軍隊就會送你到你抽到的部隊，這就是我們常聽到的「下部隊」。新訓中心，你就像一個犯人一樣，你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例如廢青分配到的編號應該是103，我是從它的tag猜的），他們會摧毀你的外表，讓你在照鏡子的 時候認不出自己。他會讓你變得很醜很挫，例如你會頂著一顆光頭，穿醜醜的運動褲，破破爛爛的迷彩服，利用毀壞你習以為常的外表，摧毀掉你本來的自信跟人格。
此外，在下部隊之前，你基本上都是過客，你對新訓中心並沒有貢獻，他們不需要你，你除了要幫他們出大量的公差以外，就是按表操課：人家叫你跑步你就跑步、叫你吃飯就吃飯、叫你睡覺就睡覺，你完全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相對的也就完全沒有自由。
有多麼沒有自由呢？廢青的這篇文章可以看到一個大概。
新訓單位對於整個部隊來說，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每個原本獨立自主的正常人，變成一部不會思考的機器。他會透過各種方式，讓你放棄獨立思考的習慣，讓你很習慣的去等命令，讓你習慣性的執行命令；其次，由於部隊生活甚重紀律，他也會用很多方式讓你學會「從眾」，讓你習慣躲在隊伍裡面不發生。
其實說「沒有貢獻」還算是含蓄的講法，對於新訓中心來說，新兵不僅是沒有貢獻的渣渣，更是潛在麻煩的根源。
他們會把每個剛入伍的人都看成是一個有問題的人來看待，所以不會給你一個人獨處的自由時間，而要把每個人都納入管制，不准「脫離部隊管制」。例如他不會給你自己的時間，動不動就把所有人集合起來，可是集合起來又沒有要幹嘛，就叫你坐在板凳上發呆，但是就是不給你時間作自己的事情。這邊所謂「自己的時間」指的可不是讀書、打電話、寫信這種事，指的是上廁所、洗澡、剪指甲等維生事務。就我觀察，新訓時幾乎每個新兵都有便秘的問題，原因就在於上廁所的時間非常少，然後每次上廁所時外面都會站一堆人在排隊，在那種情境還可以順利上大號的人真的是非常少見。大家都是今天成功上了大號就高興好久，就想說今天大便了，又可以撐好幾天。
因為在新訓中心，每個新兵都被視為可能有問題的人，因此，他們會把你平日習以為常擁有的自由權利全部沒收，而偶爾他心情好、或是你滿足了它的某項期待時，他們就放一點給你，當成「福利」來發放，例如買飲料的權利、例如講電話的權利，例如寫信、寄信、收信的權利（相對的，他們對預備軍士官就會友善一些）。
對於新訓中心的人來說，新兵什麼都不是，他們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當然也不會在乎我們心中因為不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麼事情而衍生的恐慌。例如他們決不會告訴我們明天要做什麼，甚至是等一下要做什麼。上面的人叫你出來，你就只能乖乖站出去，然後你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列，你不知道是哪裡需要公差所以你被派出去，或是你的資料有什麼問題需要你填寫，甚至是你做錯什麼要被懲處。只能被動的等待上面的人告訴你要去哪裡、做什麼事情。
新訓中心除了不把你當人看以外，那鬼地方更奇怪的地方在於：造假的非常嚴重。
在新訓中心裡，我幾乎沒有辦法想到有什麼事情是真的。體能是假的、所有紙上資料是假的、內務櫃是假的、口令精神是假的、上級的督察是假的、連最後測驗的成績也是假的，說真的我想了很久，還是不太知道在新訓中心有什麼東西是真的。雖然說台灣軍隊本來就是空殼子，多半的東西都是造假，但是新訓中心的情況實在非常嚴重。
新訓中心，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那不是軍隊的常態，正常部隊不可能有什麼正常操課的，也不可能造假成這樣，學長學弟制也甚少單位像今天的新訓中心那麼重的。整體來說，那是一個非常虛無飄渺的地方，你千萬不要聽信那裡面的人的話，傻傻跑去那邊當教育班長阿（除非你出門兩步就到營區，否則就千萬別這麼做）。
連隊生活
新訓是新訓、部隊是部隊，這兩個地方天差地遠，所以你不能把新訓看到的世界直接等同於整個軍隊。在新訓單位，你沒有人格、你沒有自由、你不受尊重，在那個鬼地方你就只要操課就好了。但這樣的狀況只會出現在新訓中心，下了部隊就完全不是這樣。下了部隊之後，你這個人對於軍隊的意義就會完全不同：在新訓中心，你就只要按表操課，天塌下來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下了基層連隊，你除了正常操課以外，必然還會分配到部隊裡的某些工作（即所謂的「業務」），你不能再當成一個完全不必思考的阿呆，你必須要完成你被分配到的工作，要承擔部隊運作的責任。
不過話說回來，因為你承擔了許多工作，你對部隊有所貢獻，別人自然會把你當人看、會尊重你的意見，你甚至可以對比你大的長官有些脾氣，只因為你「有貢獻」。但有貢獻的前提，來自於你對工作的盡忠職守。
那麼，部隊裡有什麼工作？什麼都有。例如有的人要負責發放薪水的事情，有人處理到部、退伍的人事問題，有人要張羅伙食採買烹煮的問題，有人要想辦法讓連上的每一部車子都可以發動，有人則要管理連上所有棉被、枕頭是否數量正確，有時候有人會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環境而想不開、那就要有人負責去安撫他們…等等。這些東西是一個連隊每天運作都必須要做的事情，裡頭有真有假，但總是要有人去把那些鳥事生出來。這就是部隊裡的業務壓力。
除了日常每天的業務以外，部隊另有一些特別任務，例如每支連隊每年到了某個時間，就必須要進入訓練中心作戰鬥訓練測驗，這即是所謂的「基地訓練」；若干較為精實的部隊上要聯合其他兵種進行整合性的演習，這即是「聯合演習」；除此之外，還有國軍每年一度的造假比賽：「漢光演習」…等等。
要特別說明一下：我們的部隊平常其實是沒有什麼作戰準備的，因為我們把所有的精神都拿去做一堆紙上作業，根本沒有作戰的能力，因此上級就會要求基層連隊，每年的某一個時間，都必須要驗證一下這支部隊到底有多少戰鬥能力，部隊必須要通過測驗，才能成為兵棋台上面的棋子。同樣的道理：三軍聯合演習在驗證的就是我們的部隊有沒有水平整合的能力（雖然說已經很多人在質疑聯合演習的實際意義，甚至還嚴重到有人願意用真名直接講了）。
然後因為事情太多，時間太少，工作內容往往又極度無腦，而且這些事情按規定來說，可能根本就是某個志願役軍官的工作，但他透過他的資歷跟階級硬壓著你去做，搞到最後錢是他在領，但事情是你在做，你就算在外面是個不擺爛、做什麼事情都認真負責，深受老闆器重的小伙子，在這種鬼地方也難免自問我何必為了這種爛人而努力、何必跟自己的身體與大腦過不去？我不挖坑給他跳他就應該要謝天謝地了。久而久之，你學會裝死，你學會明明知道事情該怎麼做但依然蠻不在乎的說「我不知道、我沒聽過這件事」，你學會擺爛，你學會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是你的分內事，但你依舊放著給他爛，爛了又怎樣？甘我屁事？不然你上簽呈懲處我、我打申訴電話申訴你阿，誰怕誰？
然後你就一關一關過、一天一天熬，然後你會過半、會破百、會破月，最後你會退伍。然後你會拿到你們文書弄給你的一張讓人感動哭泣、同時又滿腔怒火的一張紙，那玩意兒叫做退伍令。
而初初退伍時你會滿腹委屈而想找人訴苦，裡頭有很多鳥事，氣得想退伍之後打申訴電話讓之前惡搞你的人舒服一下，但退伍之後過一陣子你又會覺得算了，實在不想再讓那些鳥事繼續存在於腦中。等你回到社會一陣子，偶爾聽到新聞裡報導國軍在招募志願役官士兵，喊出「青春不留白」這一口號，在驚訝之餘實在忍俊不住的噗嗤一笑；再聽到國軍將轉為募兵制，心中除了暗自叫好以外，反而擔心起了台灣國防是不是會從此瓦解，畢竟你很清楚部隊裡真正在做事的人是哪些人。不過在你準備跟別人說些什麼的時候，你回頭想想，你已經認份的服完兵役、盡完義務了，何必再去跟那個體系出身的人攪和、再去淌這混水呢？算了吧我還是回家補眠比較實在吧。於是我們的軍隊就繼續封閉下去，裡頭的爛人就繼續在裡面耀武揚威，裡頭不合理、缺乏效率的狀況就繼續維持下去。
本文原本是試圖「平鋪直敘」地敘述一個人從進去到出來的基本路程，好讓還沒有當兵的網友們有個心理準備。但是willy個人怨念實在太強，讓整篇文章有點脫焦，willy跟讀者再說聲抱歉。之後幾篇文章，小弟將努力控制好情緒，避免這樣的狀況再次發生XD。
下一篇文章，我將跟大家說明，為什麼這個制度會不停製造出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甚至往往會因循苟且、不知變通的阿呆。
附錄：新訓抽籤程序
坊間常有說某某政要很有關係，然後會把她的小孩弄到比較爽的單位。這個狀況時有所聞，但絕對不是在新訓這個階段，而是受完訓、下到基層連隊之後再用其他的名義調動。因為在新訓中心，抽籤是十分公平的。在這邊簡單敘述一下抽籤的程序。首先要說明，抽籤分兩種：小抽籤、大抽籤。
小抽籤（也有人稱之為「小選」）指的是某些高階司令單位，他們需要特定專長的人，因而跑來新訓中心選則他們要的人，例如國防部的某一個大官，現在因為跑去念了一個碩士，因而需要一個特定專長的文書來跟他一起「討論」這個論文要怎麼寫，這個時候他就會去新訓中心找一些符合他條件的人，讓他們去抽籤。例如他挑了4個人，然後設定3隻簽，從四個人裡面挑三個人。用這種方式調動他要的人。
而抽籤的程序是非常複雜的：首先必須經由抽籤來決定抽籤順序，其次在開始真正上台抽籤。然後抽籤流程全程錄影，目的就是要讓你知道台上的程序是絕對公正的。這點我相信他們是做得很好。
這種籤的好壞不是我的重點，重點是不管你關係有多深厚，你都一定要經過抽籤這個程序。當然若你的關係夠好，你可以弄到3/4這樣的抽籤機率，但是你終究還是要下去抽。只要你還是要下去抽，你就還是有落選的機率。
另外一種是大抽籤。那些沒人選、或是沒有抽到小抽的人，會被集合起來，根據非常無腦的歸類方式，然後混雜在一起抽籤。當然抽籤的程序仍然是跟上面的一樣，是非常嚴謹的，不太可能作弊。
另外，預備軍士官跟大頭兵在抽籤程序上會有一點不同，就是預備軍士官必須要重抽軍種簽，意即你入伍之前已經抽過的那個軍種簽，不算數，必須要重抽一次。假設你之前是抽空軍好了，那你去當預備軍士官，你就可以再重抽一次，你就有可能可以拿到海陸的簽。
我在這邊要強調的是：新訓中心的抽籤是相對公平的，就算是我是總統的小孩，然後我老爸下來救我，但是相關人等可能也只能幫我去安排一個中簽機會很高、但依然有被刷掉機會的小抽籤，例如弄一個3/4的機會。3/4當然是很高的抽籤，可是還是有被刷掉的機會阿，例如我就沒有抽到阿。
在部隊裡真正不公平的地方，並不是在抽籤，而是在到了基層單位時的「重新分發」與「轉調支援」，對這個有興趣的，可以參考楊維中書中的後記。
延伸閱讀：
當兵不吃虧-菜鳥自救網
退伍日期計時器
已經漸漸消逝的軍中術語
小貓姊姊、小勇：《國防部軍眷幸福處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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