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iamwilly你我說不過呆在新聞業不過一年半,竟敢膽評論自己前輩的工作?」
小弟毫不猶豫、但又寡廉鮮恥地回答:iamwilly十分清楚自己年資淺薄,在眾多前輩面前實在沒資格說三道四,不過這些東西總是要有人把他說出來,既然夠資格的前輩沒時間或有顧忌沒寫,那就只好交給我這個不知羞恥的人來處理了。
我能夠作的,就是盡力說得清楚,減少錯誤。這也是我寫這個系列的基本立場。
我能夠作的,就是盡力說得清楚,減少錯誤。這也是我寫這個系列的基本立場。
正文開始。
想要進新聞業,必須認清的第一件事就是:新聞業就是一個產業,一般的商業遊戲規則,他一樣都不少;新聞公司,就是營利事業,股東創立公司的主要目標,就是獲利。
為什麼要特別提醒這麼明顯的事實?因為,依我個人觀察,打從年輕就想要當記者的人,多半都是希望知道最新發生的事情,或多或少對社會公義有一定的想法,這樣的人,多半是比較不會去注意薪資高低這類的俗事。這個問題,你22、25、甚至28歲可能覺得無所謂,一旦步入30,薪資就是關鍵因素了。畢竟出來混,總要養家活口,不能只是作心酸、作口碑的。
一言以蔽之,新聞這個行業最大的問題,在於這個行業高度仰賴高素質記者的腦袋與實力,但卻出不起使用高素質人才的薪資。記者需要不被資源、政治風向拘束的自由環境才能寫出最好的東西,但是接近完全競爭市場的低利潤率,壓迫新聞主管與記者,不得不把利潤放在社會責任之前。我從頭說起。
戒嚴時代賺到翻
戒嚴時代賺到翻
台灣的新聞業,基本上是跟隨著台灣民主化而前進的。在1988年開放報禁、1992開放電視台之前,電視只有老三臺、報紙除了新生報這類的官方報紙以外,就只有中時聯合,外加一個三不五時就被查封的自立晚報。除此之外就是影響力相對比較小、政府管制因而較鬆的雜誌,如可能是最長命的財訊月刊(現改為財訊雙週刊)。
在戒嚴時代,新聞播放的平台太少、新聞業等同寡佔經營。報紙那麼少,明知很難看,但讀者也只能勉強看;且由於廣告版面太少,報紙就算把主封面讓出來,都還滿足不了廣告主的需求,廣告主擠破頭也不見得搶得到版面。因此在那個時代,不管是什麼媒體都好,基本上都是賺翻。
當時的新聞公司大賺錢,所以願意養一堆儲備記者,而且會花很長的時間培育,也願意花大錢給足福利留人才。當時的記者,福利嚇嚇叫,有的公司甚至有「治裝費」這種東西,產業景氣之好可見一斑。
1988年開放報禁之後,短短一兩年,台灣就出現了超過20家民間報社;1992年台灣開放電視台經營,也是短短一兩年就出現幾數十家電視台、十幾台新聞台。
這段時間,新成立的公司就努力挖角原來中時聯合報系、老三台培養出來的記者。有新公司成立、產業活絡,整體薪資就會往上走,加上90年代台灣景氣好到爆表,廣告主投廣告毫不手軟,加上當時的受訪者,或多或少還是把記者當成稀有動物(報禁時代的記者人數很少,但輿論影響力是很大的),所以薪資與職業感受都還是不錯。
九五年後賠光光
九五年後賠光光
簡言之,1995之前的新聞產業有兩個特徵:
第一,新聞產業大幅向營利事業化。早年辦報紙的人,跟辦學校的人類似,多半是自以為文人、對利潤也比較不敏感、避免在公開場合談論銅臭味太重的事情(不談不代表不在乎,只是還會假裝不在乎);反正早年景氣好、又是寡佔經營,經營的好壞,也不過是大賺小賺的問題而已,不用太在意。
但自從新聞開放之後,一些大型財團的領導人,或著因為領導人本身對政治有想法,或因為這個行業利潤好,或著是自己本身就是很重要的廣告買主,與其每年花錢買報紙廣告,不如就乾脆直接開一家報社還省錢一點,因而跨足新聞行業。例如,三重幫營建公司背景的自由時報。
(當然,林榮三個人對政治、對媒體的熱情,才是他從年輕起就一直希望搞報紙的終極原因,但這個決策背後,肯定也是參雜著利益的考慮)。
特別說明,在台灣,最重要的廣告客戶,並不是佔整體產值最高的科技業,而是重點在內需的房地產,尤其是推案高峰期,那砸錢的魄力真是讓人驚嘆。
營建公司一直都是新聞業者最重要的廣告客戶,是必須要全力維護關係的重要貴客。這些花大錢作廣告的營建公司老闆,他難免會想:我與其花錢買廣告,為何不乾脆自己搞一個媒體,就算沒賺錢,起碼也省廣告預算!這就是在80年代,許多營建公司跑去買有牌照的小報社的部分背景。
寄件者 journalist_4 |
營建公司一直都是新聞業者最重要的廣告客戶,是必須要全力維護關係的重要貴客。這些花大錢作廣告的營建公司老闆,他難免會想:我與其花錢買廣告,為何不乾脆自己搞一個媒體,就算沒賺錢,起碼也省廣告預算!這就是在80年代,許多營建公司跑去買有牌照的小報社的部分背景。
商人看新聞,自然是把它當營利事業,自然會高度重視經營績效,會引入商業的競爭手法。例如自由時報最有名的行銷戰,就是訂報紙就送金條、送別墅。
打從新聞從受管制的管制性行業,變成沒有任何限制的一般營利產業時,商業化就注定是個不能逆轉的大趨勢。但是新聞產業化的真正問題,並不在於產業化本身,而在於這塊餅就是這麼大而已。這也就是第二點所要談的:
第二,儘管台灣景氣一直往上,但一些行業數字已經透露不祥之兆:自1988年起,報禁解除五年之內,台灣的報社從30家不到,一口氣成長到超過300家,成長率超過10倍,但民眾對報紙的購買量,卻只成長50%。這樣的數字背後的潛在風險,在景氣好,廣告主拼命灑錢買廣告時還感覺不出來,景氣不好、廣告主縮手時,整體產業停滯以及個別公司的弱點,就會一口氣湧現。
這個窘境,就在2000年台灣現代史上第一次GDP負成長時出現。
自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起,一些二線的新聞公司就開始收攤;2000年網路泡沫,台灣第一次GDP衰退時,更是達到高峰。之前因為產業與個別公司過度跨界投資,聘請了過多的員額,加上早年好福利時承諾出的退休金壓力,終於在景氣不行、廣告主大幅縮手,銷售量又因為台灣的市場規模就這麼點大的現實下,徹底暴露出沒穿底褲的事實:新聞公司發不出薪水、裁員,甚至倒閉,所在多有。至此,台灣新聞產業從成長時期進入停滯期正式確立。
2003年之後,景氣復甦一些,且蘋果集團進一步刺激台灣新聞產業更加往商業化靠攏,更加速商業化的大趨勢,但整體來說,整體產業的獲利狀況還是沒有改變:新聞行業的利潤越來越薄,產業整體營收成長率還是負數。
2005年之後,網路新聞漸漸成為影響社會風氣的主流平台,除了電視的影響力受影響,打擊最大的莫過於平面媒體如報紙、週刊,平面媒體的獲利狀況快速衰退,二線的雜誌週刊被迫關門。
影響更大的是,重視輕薄短小、快速、簡單的網路式剪接報導,漸漸成為新聞的主流作法。不重視深度、只重視速度的新聞口味,更進一步降低新進記者的入行門檻,低採訪門檻、專業知識不被要求、分析判斷的能力不被重視,也更進一步削弱記者的專業權威,讓記者這份工作越來越不受社會尊重。
台灣新聞業40年,大趨勢就是往金錢靠攏、以及過渡競爭。早年賺到翻,為台灣新聞業打下良好的人才基礎,但隨著人老珠黃,老一輩的優秀記者漸漸退出、現在的福利又留不新人,就會有青黃不接的現象;加上目前媒體的生態大異於過往,也進一步削弱記者的專業自我認同。這就是宏觀產業狀況,對於記者的直接影響。
以上是整個產業的縱切面。下面兩篇文章,則是新聞行業的橫切面:裡頭的從業者。
延伸閱讀:
山農書屋:報業冰河期來了!──中時工會解散記
- 「做好記者小撇步之一:滿滿的好奇心」
許多人問我,要有什麼準備才能當記者。我一直認為,專業知識可以一步一步學、人脈可以用時間慢慢累積,但唯一無法教、只能靠自己的,就是好奇心,喜歡新鮮的事情。
記者每天花最多時間的事,就是追逐當下正在發生、或快要發生的事情。而且我們很喜新厭舊、只對當下最紅的課題,一旦一個人過氣、事情進入尾聲之後,我們就把它拋掉,尋找新的東西:因為舊的東西別人都寫過、進入尾聲的事情也沒人在乎。因此,一個對於不喜歡變化、傾向喜歡穩定的人,是沒有辦法當記者的,你必須是喜歡新鮮事的人,你才能當記者。
除了對新鮮事的好奇心以外,更重要的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執行力。你看到一個有點不太能理解的事情時,你會不會把他當成一回事,鍥而不捨的把事情查清楚?今天線上的記者,很多時候是被「餵」新聞的,別人開記者會你就寫個小新聞,這就是通稿,大家都一樣。
但厲害的記者,就是會從一些小地方,發現一些契機。你跑政治線,你今天無意間發現這個政治人物跟另外一個你從沒看過的人稱兄道弟,你有沒有去追查出這個人的背景的興趣?你跑產業線,你今天忽然發現你負責的公司的例行記者會上,台下忽然坐了一排新面孔,從頭到尾不發言,但台上的人卻似乎十分注意他們的舉動,那你能不能擠出一些空檔,去查這些人出現的原因?有許多時候,我們身邊都有許多小線索,但是能不能發覺到,能不能去查出背後潛藏的秘密,就看你自己的好奇心到底有多強,願意花多少額外的時間再去耕耘、積累。
好奇心以及執行力,才是記者出類拔萃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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